来报恩的大哥累病了
作者;李东兴
就在十天前,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嘉绥大哥回到北京的第三天,还是住进了医院。
大哥嘉绥,是著名现代音乐家、中国革命文艺事业的组织领导者、中国音乐学院首任院长安波的小儿子。他从小哼唱着父亲的《拥军秧歌》《兄妹开荒》曲调,跳着秧歌舞长大;在军队医院工作几十年,成了首都著名医院的专家;近几年身体硬朗着呢!他怎么能说病就病?分布在各地的鲁艺后代们都着急了!有的红色文化传承热心人也都打来电话表示关切。那可是咱们的宝贝啊!
我心里难受极了!一个人静静地想,心头满是对大哥的钦佩与愧疚!
两年前,原鲁艺木刻工作团团长、广州美术学院首任院长胡一川的大女儿胡姗妮大姐与我等组织了一个微信群,将嘉绥大哥、牛太平大姐(前方鲁艺教务主任牛犇的小女儿)和我都拉进了群里。一来二往,我与嘉绥大哥有了一些网络上的交往。
去年春节前(2019年1月31日),为搞好前方鲁艺历史挖掘研究和保护传承,我牵头联系下北漳村代表与监漳镇领导及武乡县有关专家组成进京访问团,到北京的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走访联谊,终于得见嘉绥大哥。初次接触,嘉绥大哥热情、质朴的性格,以及他对延安鲁艺历史及其各分支机构、传承单位情况滚瓜烂熟的讲述,使我深为佩服。
令我感动的是,在去京途中,我与天津的牛太平大姐电话商谈,并与同行的八路军研究专家郝雪廷、武乡县文物中心专家籍建军等商量后,曾向嘉绥大哥提出请他帮助邀请原中宣部副部长、著名诗人贺敬之老前辈,为下北漳村题写太行山抗战文化纪念馆馆名的想法,嘉绥大哥二话不说,满口答应。我们在北京初见五个多月后,嘉绥大哥就发来消息,说请贺老题写馆名的事已办好。7月13日,武乡去人已取回贺老给下北漳村的馆名题字(复制件)。
去年9月16日,嘉绥大哥携夫人与他的大哥刘嘉捷(安波长子),还有牛太平、李军(原前方鲁艺木刻工厂厂长、著名美术家彦涵的儿媳)两位大姐等一起来到下北漳村。踏上父亲安波当年随鲁艺实验剧团在此战斗生活的热土,嘉绥大哥看得仔细、问得暖心、想得深刻。当在场的长治市电视台记者采访他时,他哽咽着说:“我们是来报恩的!”一句话令在场的人个个热泪盈眶。
今年9月上旬,武乡县文物中心李荣主任来电话说,山西省文物局长会议将在武乡召开,正在考虑选择观摩现场。我听后立即代表下北漳村自荐前方鲁艺旧址。尔后,我与嘉绥大哥沟通,大哥立即表示力挺。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开始磋商运筹,一场高标准、高强度、高效率的旧址布展工作竞赛展开了。
又是9月16日,与去年的这天一样,嘉绥大哥与张贻力大哥(原鲁艺实验剧团张平的儿子)、牛太平大姐再次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下北漳村。他们怀着报恩的心来察看谋划该怎样布置此次大会的观摩现场。经过在村里详细察看和征求多方意见后,他们回京准备去了。
国庆、中秋双节期间,嘉绥大哥也没闲着,一直忙于为下北漳村的合唱团邀约指导专家,协调美术院(馆)为前方鲁艺旧址筹备布展所需的版画作品。节后没几天,嘉绥大哥竟又悄然独自住进下北漳村。县里来人请他住县城的宾馆,他都不肯,而是与村民整天生活在一起,每天到鲁艺旧址院子里布置陈展。干活之余,他还与村里的多位老年人成了好朋友,彼此之间竟直呼其名,稔熟得很!直叫人觉得他们是真处出了感情。
10月中旬的后几天,因回北京参加重要活动,他短暂离开过几天。但没几天他又很快赶到武乡,而且是从太原直接拼车坐到村头。27日,我从太原取上装裱好的兴宁版画,发小书宏开车伴我回到村中。因已是深夜,没有顾上与嘉绥大哥见面,只给嘉绥大哥发了条告知的微信。
第二天,武乡普降小雨,气候骤然寒冷。我早早吃了点东西,就赶紧往村子的另一头去,欲去看望住在村民家中的嘉绥大哥。行至村中半道,碰到一位陌生“村民”,仔细一看,正是嘉绥大哥。他着装十分古怪,穿着从村民家中借来的厚衣服(因骤然降温,他携带的衣服不足以御寒),头上袋着一顶黑色老头帽,鞋子、裤脚沾满稀稀的污泥,正艰难地跋涉在泥泞的土路上(因村中旧址维修大面积施工,遇雨后十分难行)。再看他的手上,拎着一个从房东家里借来的小布口袋,里面全是布置需要的小物件和工具。这样的穿着打扮,这样的一副模样,竟让我一下无法认出!
谁能想到!堂堂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几十年工作生活在北京的高堂雅居,无论到上海、深圳还是其它地方都是被尊为贵宾的嘉绥大哥,竟悄悄在下北漳村当起了“村民”,干起了“杂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与嘉绥大哥都忙于旧址布展等繁琐事务当中。同时,还要协调相关的一些事情。我忙,嘉绥大哥也忙!都做了些甚,已不必一一复盘。
30日,是村里的旧址正式面世的日子,山西省革命文物保护推进会与会领导们,分批次陆续来到下北漳村观摩现场,完全被村中的文艺活动与布置的展览现场所吸引。首期修缮的旧院子完全恢复了民国时期的模样,其中,5所旧院中对抗战时期太行山敌后文化战线的领导组织、机构规模、人员组成、代表作品等,从不同层面,以别致的形式进行陈列展览,以及对历史文化艺术的情景再现和活化利用演示,均获得领导和专家们的首肯。
特别令参观者留连忘返的是嘉绥大哥亲自带着讲解员精心布置的前方鲁艺院内的展览。这是一个以“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下北漳时期”为主题的专题展览。展览精心选取17位“从下北漳走出来的中国美术家”在太行山抗战前线创作的木刻版画代表作,以当地特色民居建筑和太行风情乡土物件作衬托,采取场景模拟、情景讲述相配合的方法,既突出乡野气息,又具有现代风格;既保持原汁原味,又独具艺术韵味。再配上嘉绥大哥亲自为讲解员编配的解说词,关键的地方更由嘉绥大哥亲自讲解。使得聆听到大哥讲解的参观者完全沉浸在历史与艺术的氛围之中,根本舍不得移步转身!
这天,嘉绥大哥起得很早,早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上午异常繁忙。忙碌之余,我突然看到嘉绥大哥神情和状态不是很好,似乎比昨天差了许多。
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是不是他的身体不舒服?我回来这几天还觉得吃不好、睡不够,何况他呢!
于是,我几次专门走上前与他说话,可他嘴里说的都是与当天活动有关的事,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我伸手去拉他的手,心里是想感觉一下他手上的温度,却觉得他的手冰凉,不带一点热乎劲儿。我反复问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他只淡淡地说道“没事,挺好的。”
这时,我想到天津的牛太平大姐之前在电话中对我说的话。他曾叮嘱我一定注意照顾嘉绥大哥他们的身体。接下来的活动,我一直与嘉绥大哥在一起,不时地招呼他坐一坐,注意休息。可是,说实话,我的心里已开始十分担心了!
中午,村部安排所有工作人员用餐,请流动饭店来为大家做大锅菜、刀拨面。从鲁艺旧址到村部大约六七百米的村街道路,嘉绥大哥总是落在人后。
到了村部大院,我找个地方安顿嘉绥大哥他们先坐,县里文物中心的讲解员们真是懂事,老师长、老师短地过来招呼嘉绥大哥,给他盛来了热气腾腾的大碗刀拨面。大哥一口没吃就说先帮我打一碗汤吧。
汤打来了,大哥喝了几口,稍歇一下才开始吃面,却只吃两口又停下了。我在旁边看到,心里紧张地想是不是让人给他做些别的饭,却已见大哥站起来离开餐桌向院外走。他出了村部大门,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在原位坐下。
我凑过去拉住他的手,问大哥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做什么?他才说这几天忙得一直没顾上用随身带着的药。而药就放在房东家里,装在他的行李包里。
很快,药取来了,嘉绥大哥宽慰地说,这就没事了!
午饭后,我安顿嘉绥大哥回住处休息。我又赶去参加广东兴宁美术家协会来宾与武乡文联领导及书画家协会代表座谈会。晚饭前,我与书宏、志亮等一起驱车送嘉绥大哥住进了县城的太行干部学院。大哥乐呵呵地说“活动搞好了!今天可以住县城,也该洗洗澡、换换衣服了”。
大家一起吃过晚餐后,嘉绥、贻力两位大哥按照次日离晋的行程安排,与我们说了些道别的话。他们计划次日上午在县城自行乘坐长途客车到太原换乘去北京的动车。我担心他们已经太累,不忍让他们再转车奔波,就与县文物中心李荣主任商量安排车辆,将两位大哥直接送到太原动车站乘坐去往北京的动车。
嘉绥大哥离开武乡后,我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估计他已回到北京家中时,给他打电话过去询问,他说刚进家门准备弄晚饭等等。我的心里总算是放心了许多。
可是,只过了两天,我就得知嘉绥大哥住进了医院,心头呼地一惊,就不安起来!
嘉绥大哥住院后,我时不时与他有通讯联系,还接到几条他发来的关于下北漳村抗战文化历史和旧址保护利用的思考以及乡村发展建议的短信。他的思考十分深刻,有的观点新颖独到,有的创意富有针对性和操作性。他短信中都是我十分感兴趣的话题,但是这时读他的短信,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嘉绥大哥这哪里是在住院,完全是身在病榻,心在武乡啊!他住院期间我怎么好给他以打扰?
嘉绥大哥是真正的红二代。他的父亲安波1935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10月奔赴延安,1939年3月按照党中央毛主席“到敌人后方去”的方针,以延安鲁艺实验剧团组织科长的身份来到前方(太行山敌后)开展抗日文艺宣传,与敌人针锋相对地展开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先后驻扎于下北漳村等地,文艺演出之余搜集整理民间音乐并进行创作,曾以武乡民间小调填词创作了在根据地广为流行的《骂汪小调》,受到朱德总司令的赞扬;还创作了《拥军花鼓》、《兄妹开荒》《翻身道情》、《三绣金匾》一系列数十年久唱不衰的经典歌曲。
嘉绥大哥出生在新中国诞生之初的激情岁月,父亲当时正在黑龙江绥化体验生活,给他取名时特意用了一个“绥”字,把父辈的革命情怀与事业憧憬深深地注入儿子的心灵与精神。
父亲安波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周总理亲自任命出任中国音乐学院首任院长兼党委书记,为新中国文艺和音乐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父志子承。事业有成的嘉绥大哥从军队医院专家、教授职位上退休后,一直担任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这两年更是以近七旬之躯一头扎进太行山区下北漳村来,帮助我们挖掘抗战文化历史,整理布置前方鲁艺旧址陈列展示。
这样一种出身、这样一个身份、这样的年龄,他不在北京安享晚年,跑来武乡乡下,住在生疏、简陋甚至连洗澡条件都不具备的农家,连自己带来的药都顾不上服用,却生怕不能帮村里布置好前方鲁艺旧址的展览。
他的言行确实让我非常敬佩和感动!我每天都在心里祝他早些康复出院。也经常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们是来太行山报恩的!”
可是,我有时也忍不住想:这报得是哪门子恩?这个恩情到底有多大、有多深、有多高!以致于能够让他如此执着、真诚,抹开面子、放下身段,每每讲述总是激情澎湃、热泪盈眶,甚至还宁愿把自己的健康搭上……
渐渐地,我联系与嘉绥大哥交往中的点滴往事,似乎读懂了他。他分明是在身体力行父辈的革命精神和战斗作风,是在以自己实际行动传承老一辈抗战文化先辈对老区人民的深厚感情!也分明是在为年轻一代做出践行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榜样!
在嘉绥大哥的身上,我看到一位红二代如何做事、怎样做人!更从心里对他肃然起敬。
几天里,我与多人谈起嘉绥大哥,无人不对他连声称赞!下北漳村里有的乡亲听说嘉绥大哥回北京后就住进了医院,都十分牵挂,真诚地表示关切和祝福!
苍天善解大家意,众人祝愿能成真。昨天,嘉绥大哥发来微信说,他已康复出院了!并告诉我他已出差去往沈阳。
这就是嘉绥大哥,一位外人不了解,而一旦了解他,就会被他感动、折服,把他装在心里放不下的好大哥!
二〇二〇年十一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