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员王三纲
–家父百年祭
作者:古远
家父王三纲1922年出生在浙江分水县(今杭州桐庐)。此前一年,距分水三百里远的嘉兴南湖,在一条普通游船上诞生了中国共产党。由向往、走进到驱离,再重回“母亲”怀抱,父亲一生与中共结缘,恩怨情仇,不离不弃,不改初心。
父亲1922年初冬出生于浙西乡间一个破落的封建官僚家庭。因祖父早年病故,祖母与四个年幼孩子相依为命,靠十几亩薄地收租过日子,常常青黄不接吃不饱饭。后来在家族堂伯的资助下,父亲断断续续完成了高小学业。
当时抗日烽烟四起,为躲避日寇扫荡,全家老少还曾逃难深山老林。动荡不安的童年和艰辛的求学经历,塑造了父亲吃苦耐劳的坚韧意志,并逐步竖立起追求真理、奋发向上的人生目标。1948年初,25岁的父亲考入上海工商专科学校,并在那里接触了中共地下党,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父亲就读的“中华工商”是由著名爱国人士黄炎培创办,聘请马寅初、叶圣陶等名家贤达在校任教。当时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学联总部设在该校,并印发地下进步报纸《学生报》,学校师生积极投入爱国救亡运动,被誉为上海学运的一座“民主堡垒”。
父亲在中共党员同学的引导下,积极参与地下党外围组织的活动。他在同学间传阅进步书报,秘密收听延安新华广播,并将有关新闻摘抄张贴;他还与交大等高校学生串联,组织发动群众参与反饥饿游行,并且巧妙躲过了国民党军警的搜铺。
在人民解放军“兵临城下”时,父亲和进步同学在上海地下党的统一指挥下,组织人民保安队,护厂护校。他们秘密调查敌伪住址、绘制街图,连同地下工作等有资料送达三野前指,在夜以继日的艰苦斗争中迎来上海解放的第一缕曙光。1949年2月,在上海解放前三个月父亲加入了中共地下党。
同年7月,父亲由党组织安排接管旧政府机构,进入市直接税务局工作。不久,他还奉调到上海市“民主评议会”,“财产重估委”和等机构工作,先后担任过人事室课长、稽查科长和副处长等职。他参与了上海市“五反”工作,曾出任方毅副市长的“五反”联络员,及稽查第五大队队长等,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与不法资本家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斗争。当年由陈毅市长署名签发给父亲的“任命状”至今还珍藏在家。
1954年一场反“高饶集团”的疾风暴雨波及上海,党内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整党审干运动。部分基层党组织受左倾思潮影响,缺乏健全的党内民主,对党员一般问题宁左勿右,无限上纲。由于父亲在49年入党时,未将家庭地主成分和自己一般性质的政历问题,及时向组织讲清楚,而被定性为“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遭开除党籍、撤销科长、行政降两级过严处分。
离开了党组织,父亲痛定思痛,深刻反思,以此吸取教训。以后二三十年的岁月里他严格按一个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不计个人得失,任劳任怨,努力工作,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对党的信念和追求。他定期参加学习报告会,认真学习领会党的方针政策。
他积极响应党的号召,义无反顾地把四个子女送到新疆、吉林、安徽及云南的边疆农村。在家人子女遭受自然灾害,家庭经济陷入极度困境的时候,父亲从未向组织伸手要求补助,而是自己节衣缩食,咬咬牙,扛过来。
父亲对子女严格要求,身教言传,给我们树立了“公私分明,不占小便宜”的好样本。他常说,公家的一张纸也不要拿了私用。在下乡的日子里,总是会收到父亲充满深情来信鼓励我们,在实践中锻炼自己,同时不忘读书学习;只要掌握了真本事,将来总会有用武之地。他还要求我们积极靠拢组织,争取早日入党。
十一届三中全会令父亲“枯木逢春”,给他带来了政治上的期盼。结束长达二十多年学校、工场等基层单位工作,父亲幸得落实干部政策,“归队”回到市财政局。在党的实事求是路线方针鼓舞下,他为自己党籍遗留问题一次又一次地向组织提出申诉。
经过党组织认真复查,认定当年处分父亲的“事实依据不足,定性有误”,并结合他在地下斗争和近三十年来的一贯表现,予以撤销原有处分,恢复党籍。
记得1983年的一个夏夜,父亲很晚才回家。原来那天是他恢复党籍后首次过组织生活,党员同事热情洋溢欢迎他“回家”,令他感慨万千。那晚,父亲溢于言表的神情,难得一见,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世事难料,正当父亲重获“政治生命”,整装出发时,癌症病魔逆袭而至。由于父亲长期在基层辛苦劳作,加之精神压力过大,当医院确诊病情已是胃癌晚期。他在迎来1985年第一天的当晚不幸离世,匆匆走完了他63载的坎坷历程。坐落于苏州河畔,为父亲弥留抢救的市第一人民医院,这座上海解放的历史建筑,似乎见证了这位老地下党员当年曾做过的贡献。
在单位发布的父亲去世讣告上,我们兄弟姐几个执意要求写上:“中国共产党党员王三纲……”,以此告慰孜孜追求一生的父亲。
(2022年7月1日)